新星历1420年注定是动荡的一年。
这一年, 帝国经历大大小小两万多场战役,包括但不限于星盗来犯、边境势力摩擦、兽人族冲突等等。
最著名的莫过于斯里兰的边境战争以及前不久结束寒武星战役,前者导致一位大贵族战死, 后者则让傲慢的诺亚帝国认识到, 笼络兽人一族比奴役他们更具有意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动荡不安的一年就要这样过去时, 谁都没想到年末时分,连二连三遭受打压的马尔博罗家族, 竟然在濒死之际爆发出强大的反抗力量
他们甚至不顾爵士本人软禁在金都,直接拥护他的次子肖恩马尔博罗为“起义军”首领。
紧急军情传到斯里兰皇宫时,楚明远还在睡梦中。
自摄政王死后,小皇帝亲政,他除了白天处理政务以外, 每晚都要研究作战指挥录像。
那场面看起来其实有些荒诞八岁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残忍的战争记录,每一帧都有无数人在耀眼的光波中死去。
这个孩子从襁褓中起就被寄予极大的希望, 没有人敢质疑或小瞧他。
楚明远在军事方面的天赋连时寒都没发现。
他没有其他同龄孩子的活泼躁动,经常研究作战录像和指挥分析报告到凌晨。高压自律下, 楚明远的脾气也变得偏执且难以捉摸, 除江乘舟外谁也不敢惹他,就连值夜的龙骑也只有等小皇帝伏案睡着, 才敢抱他回寝殿休息。
这一晚,楚明远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
他梦见小时候, 一群新贵浩浩荡荡前来参观金都皇宫。
所谓“新贵”是指跨越原有阶级新晋封的贵族,帝国最常见的便是以军功晋封的功勋贵族,这些人都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但当年斯里兰的新贵,其实是一群花钱买爵位的商人。
这些人垄断了星际资源, 掌握着大量私人财富, 政府都不得不向他们借钱假如不这么做, 一旦斯里兰公权力停摆,穆尔列斯等小星系领主就随时可能扑上来把他们的咽喉咬碎。
当年星盗比现在更猖狂,知道斯里兰的权力掌握在两个未成年的贵族手里,于是三天两头就要进犯挑衅。最嚣张的一次,星盗战舰在离金都主星不到200宙里的地方挂起了他们的骷髅星盗旗。
摄政王极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提及从前的事,楚明远却依稀记得些外忧内患之下,就是时寒先松口,同意买卖爵位了。
一时间,星网民众叫骂声一片,大贵族集团更是激烈反对,但这依然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小皇帝身边的宫人愤愤不平
“这像什么话老天啊,这像什么话”
“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吗看看,看看这是第几波人了,皇宫都快变成网红打卡地花钱就能进来,我们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跟兽人宠物没什么两样”
“把国家交给一名孩子打理果然不行啊”
“早知这么离谱,还不如让马尔博罗大人当摄政王,起码爵士不会搞出这种荒诞的事情出来”
“嘘,别说了我看小侯爷是铁了心要这么弄他连祖训和律法都不顾,现在变得越来越疯狂”
“天父之神啊,您忠诚的信徒别无所求,只盼望小殿下能在这宫中平安长大,不要惨遭他叔叔的毒手就好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真担心哪天小侯爷会为了权力,对这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宫人们忧心忡忡,小楚明远却十分快乐。
每次有新贵参观皇宫,他就会被亲兵和宫人严密保护起来,最起码能回到自己寝宫那里有柔软的沙发和床,还有新换的漂亮的玫瑰花窗。
阳光透过绚丽的花窗,在厚厚的羊毛地毯铺上一层彩色光晕。
小楚明远是快乐的,因为他讨厌议事大殿,讨厌冰冷宽大的龙椅。
他蹲下来,伸出小手触摸着光晕,小声嘟囔道“讨厌”
“殿下,您讨厌谁”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小楚明远一个激灵,抬头看见老师纪凛站在玫瑰花窗下。
“孤”
大学士纪凛对他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小楚明远不怕他。
淡黄光晕照在大学士布满皱纹的脸上,连一道道沟壑都纤毫毕现,纪凛说“先帝令臣辅佐教导您,同时制衡诺兰侯爵,直到您顺利亲政,请小殿下放心,先帝有恩于臣,臣当万死不辞,倾毕生之所学来报答圣恩。”
老学究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小楚明远听着有些费劲,但还是努力点点头,故作成熟道“孤知道。”
纪凛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您刚才说讨厌谁”
小楚明远怔怔地望着他。
纪凛带着一种恶意的诱惑“只要是您不喜欢的,臣都会想办法让他消失在您眼前。”
沉浮在梦中的楚明远皱起眉头。
纪凛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老头子清廉公正,就是因为迂腐古板不晓得变通,并且为人清高,眼底容不得半点沙砾,先帝做两手准备时才会选择让他来制衡时寒。
换个人,依照诺兰侯爵的手段,早就被拉拢收服了。
这是梦境,楚明远告诉自己。
但梦中的小楚明远却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讨厌谁
片刻后,小楚明远抬起头坚定地说“我讨厌时寒。”
纪凛问“是真的吗您真的讨厌他”
“唔”小楚明远垂下眼睫,开始揪扯着自己衣摆上的荷叶边。
纪凛严肃道“君无戏言,您的任何旨意都有人赴汤蹈火去完成,即便你想要摄政王死”
小楚明远惊恐地抬起头,脱口而出“不”
纪凛的表情纹丝不动“您想好了吗”
小楚明远猛地摇头“孤不要他死。”
“孤不是讨厌他”
可当他说完时,寝宫里的纪凛已经不见了。
“”
小楚明远当时就慌了神。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于是从温馨的寝宫里冲出去
长廊里刚换班休息的宫人们顿时惊呆了
“小殿下”
“您要去哪儿”
“快去通知摄政王小殿下,当心脚下,哎,别跑那么快”
小楚明远刚脱下沉重的王冠于王袍,只穿一件荷叶边的丝绸衬衫,过膝袜被小军靴包裹着,他在王宫花园的青草地上跑得飞快,远远把宫人们抛在身后。
耳边的风也夹杂着摄政王三个字,他越慌就越气。
小楚明远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要找到纪凛。
忽然间,他被人从背后拦腰一抱,双脚就悬空,小楚明更是怒不可遏
“走开,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他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对着试图抱走他的宫打脚踢。
“孤不要你们,走开叛徒”
见挣扎没什么用,他张嘴狠狠一咬
“啊”
宫人吓得松开了手,楚明远刚一落地又像一阵小旋风一样冲了出去。
小皇帝记得很多条宫廷近道和密道,眨眼间就消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宫人大惊失色,连忙去找侍卫,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闹得人仰马翻。
小楚明远气喘吁吁地从一处喷泉的底座暗门中钻出来,心里还带着一丝得意终于把那些讨厌的人甩掉了。
等视线刚适应强光,小楚明远就傻眼了外面阳光明媚,泉水清澈,绿草如茵,他还在皇宫中,却不知道这是哪儿。
拜摄政王所赐,小皇帝每天要花大量的时间旁听政务,连自己家都没逛完过。
草坪上,身穿华丽紫袍的中年男人们围在一起聚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喧哗笑声。
这在禁忌颇多的皇宫里是很少见的。
楚明远知道紫袍是贵族身份的象征,这些人都是他的臣民,他立马屏息敛气,重新摆出一副庄严的模样。
对方很快就发现他。
草坪上有人指着楚明远嚷道“看喷泉上的小天使雕塑成精了”
话音未落,那群人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小楚明远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从来没有人会在他面前这么做。但他们吵到他了,于是他皱起眉头,说“闭嘴,你们知道孤是谁吗”
放眼斯里兰乃至整个诺亚帝国,仅一人能自称“孤”。
对方愣了愣,旋即拍手大笑道“少跟我们装神弄鬼,时寒要是敢把小皇帝丢到外廷,纪老头非要扒掉他的皮不可”
小楚明远一听就紧张起来“他人呢”
对方嬉皮笑脸地反问“你问谁”
漂浮在虚空中冷眼旁观的楚明远,嘴唇阖动“不要去”
然而小楚明远倔强道“摄政王人呢”
对方更觉得有意思“你不是自称孤吗我们都直呼其名,你怎么还叫他摄政王”
小楚明远不解地盯着他“孤真的”
“这样吧,”对方手一扬,打断他,嬉皮笑脸道“我知道他在哪儿,我还能帮你叫他过来除非你爬到那座喷泉上和那个小天使雕像站在一起,让我看看。”
围观的紫袍人群又爆发出不明所以的笑声。
“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孤有什么好不敢的”
楚明远轻声说“不要去”
然而梦中的孩子听不见他说话,小楚明远狠狠瞪了这群放肆的男人一眼,转身真的爬上了纯白的大理石喷泉台。
再后来,在不远处一片扭曲的惊呼声浪中,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楚明远从喷泉的高处摔落,被刺骨的冰寒包围,沉入一片寒冷黑暗中。
“小殿下,小殿下”
守在门外的龙骑接到情报后,不得不唤醒刚睡下的主人“小殿下,属下有紧急军情禀报。”